2012年9月30日 星期日

柳暗花明又一「春」

退休歷史科教師 崔琪瑛

     剛開始教書時,我勇氣十足,月薪才一萬一,就掏了五千五買幻燈機。學生家境貧寒,沒有錢配眼鏡,我就騎著腳踏車,載他去配眼鏡。到月底沒有錢了,就只好吃泡麵。學校規定要做家庭訪問,我真的就很認真的一個一個去訪問。學校在山城,學生住得非常分散,很多地方公車不到。我就想:住得遠的,就騎機車去;近的騎腳踏車。可是,我不會騎機車,也沒有機車。有一個星期天,我決定要去拜訪七個住得較遠的學生,前一天,我向朋友借了50CC的摩托車,在校園轉了兩三圈,次日一早,我就遠征去做家庭訪問。一天當中,我真的把那七個同學訪問完畢!

     住得近的學學,我就利用傍晚時騎腳踏車去訪問。有一天傍晚,訪問完學生家長後,我騎著腳踏車要回去,當時天色很暗,又是下坡路,沒想到煞車失靈,我就整個衝下去了!當我站起來之後,發現身上都是血,一摸嘴唇上有一塊肉要掉不掉!我那時候嚇死了,學生家長把我送到醫院,裡外縫了十八針。可是那時心裡沒有任何的抱怨,因為這是我自願做的事。

     可是慢慢地,我就迷失在成績的光環中。每天在課業、考試壓力中打轉,這樣千篇一律的生活,讓我日漸疲乏,開始覺得教書是一件很不快樂的事。接著,抱怨也就開始出現了,我問教務主任:「為什麼我的班級數這麼多?為什麼課都排在下午?為什麼課那麼集中?」抱怨層出不窮。這個時候,我意識到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

     我開始為生命找出口,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退休,但這是不可能的,年資還不到;第二個想到的,是轉任小學老師,可是資格不符。後來我就決定,重新學習、充電。我請輔導任幫我留意任何研習的機會,我也去參加北師大的輔導研習,還有主題工作坊等活動。

     最幸運的是,我參加了教師營!第一天下午,是「我就這樣過了一生」的戲劇,看完之後,我覺得自己很像劇中人,生命是這麼的無奈!第二天在「生命何去何從」這堂課當中,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問題,就是沒有正確的方向與目標。所以接下來的幾天,我很認真地思考,如何才能對自己、對學生的長遠生命有價值。教師營給我最大的禮物,就是助我找到教學方向與動力。

     回去之後,我就開始很熱忱地要去推動德育,我自掏腰包買讀經本、聯絡簿,然後在班上推觀功念恩、讀經。可是班上的學生卻冷冰冰地跟我說:「老師,讀這個,寫這個,實在有夠無聊。」還去跟別的老師抱怨:我們老師都叫我們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;甚至還跟我說,我像一隻鴕鳥,都看不到事實的真相。

     我感到非常挫敗:「還要推嗎?」推了半年之後,就想放棄了。這個時候發生了九二一大地震,東勢地區災情尤其嚴重,學校必須重建,我們在組合屋待了兩年。這段期間,我看到學生的學習一直在下滑,精神也非常渙散;我想:學生的生命需要策發,生命教育在這個時候更需要推動!我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走下去。

     有了之前失敗的經驗,接下來,我做了萬全的準備──我決定兩年的主軸:一年級上學期,推觀功念恩與讀經;一下,推善行、反省;二上,帶無限生命、業果;二下,帶快樂的真諦。決定好主軸以後,我就利用暑假,把聯絡簿、讀經本都準備好。開學第一天,我就發下去開始推動。另外,我還去找教務主任,表明我很想推動生命教育的意願,請他安排輔導課給我,感謝他給我輔導課,讓我可以順利地推動。

     可是推動生命教育這條路非常辛苦、漫長,光靠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,當時我利用每個星期一的第七堂下課之後,找了一群老師一起互動,彼此鼓勵、互相打氣,後來這批老師一直相伴走到今天。
記得當時有一種感覺:推生命教育的班級,各方面表現都非常傑出!就拿我們班來說,課業成績都保持前三名,每個星期都拿榮譽旗。學生的行為也在改變中,譬如班上有一位原住民同學,打小學起就是喝酒、打架、騎機車……,我只要一站在臺上講話,他就一直嘆氣,永遠只有這個動作。我非常不快,可是想到要推觀功念恩,所以沒有責罵他,開始每天用心觀察他有什麼優點,然後利用早自修的時候,跟同學分享他的優點。一個禮拜後,他就很慚愧地對我說:「老師你不要再講了,我很不好意思。」從此以後,我每次講話,他都不再嘆氣了。

     我也想到:「這個孩子整天都在外面,早晚會出問題。」所以我開始引導他往課業上發展,可是他英文老考十多分,數學十多分,怎麼去突破?我就在旁邊一直鼓勵他,他也願意學習。有一次他數學考了四十一分,我覺得已經很好了,可是數學老師規定最少必須考六十分,少一分打一下,照這個規定,他要被打十九下;同學幫他求情說,他已經很努力了,不要打這麼多下,可是他還是跟老師說,打十九下沒有關係。

     當天的聯絡簿他就寫:「雖然我要被打十九下,可是我知道這是我突破的一個重要的關卡。」接下來的兩年,他非常認真地學習,後來考上中區第二志願的高中。前一陣子,我遇見他,問他現況,他說,他的數學還是很差,可是他不會放棄。

     這個班級讓我充滿了希望,可是升上了三年級,要學科能力分組,一分組出去之後,學生就開始走樣,這讓我看到環境真的很重要!看到學生走樣令我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,我問自己:「為什麼會失落?」我看到自己非常嚴重的一個問題──我把生命教育當知識在教,我之前追求成績的光環,現在只不過把成績的光環,轉而為追求生命教育的光環。
這時候我意識到,生命教育是內心的觸發與內心真實的轉換,並不是外在的承現!有了這個感受之後,我就告訴自己,每個學生身上都有一顆按鈕,只要按對了,他的生命就會觸發,他就可以啟動。我應該花更多時間,去跟孩子做互動、交流、分享、關懷,想辦法去觸動孩子的生命。有了這樣的感觸,我就去帶我推動生命教育後的第三個班級。
這個班級,一開始就給我很大的考驗。因為班上三十六個人,有十二個人是單親家庭,有一個中輟復學生,還有一位有幻聽。每天狀況層出不窮,譬如有一個女生,她聽了任課老師的課後,就直接跑去跟任課老師說:「老師,你講課太呆板了,是不是要改變一下上課方式。」譬如訓導處廣播,某某班的同學來報到。一問之下,這位同學把廁所的門打破了。事情一波一波來,我便開始疲倦了。

     我又去問輔導處:「為什麼排那麼多有問題的學生在我班上?」我發現我跟以前一樣,又在抱怨了。我開始轉念:「就是這些孩子有問題,才更需要去觸發,才更需要去關懷。」所以我放下抱怨,開始花更多時間跟孩子互動,繼續在班上推觀功念恩、善行反省。慢慢地,孩子的生命沈澱下來。當初抱怨任課教得不好的那個孩子,她看到自己的問題,她覺得很抱歉,就主動去找任課老師,跟老師說:「我幫你拿麥克風、課本到教室去。」這樣幫了半年,她的心調柔了。

     另外有個單親家庭的學生,因為媽媽玩股票賠了很多錢,家裡經濟出狀況,爸爸很生氣,就跟媽媽離婚,媽媽後來因為債務問題,被關進監獄,所以孩子一直不諒解他爸爸。爸爸本來在台北工作,後來做得不順,就回到東勢跟阿公種水果。有一天孩子看到爸爸的錢包放在桌上,打開錢包發現裡面只有十多塊錢,而自己那時候的皮夾裡卻有一千多元,他內心非常矛盾,一方面捨不得父親,一方面又不能釋懷父親先前的行為,可是他最後居然做了一個決定,把千元大鈔放進了父親的皮夾裡!他說他做完這件事情後,心中非常高興。

     這個班級得到的榮譽旗並不多,可以說沒帶給我很大的光環;可是我卻非常欣慰,因為我看到他們的生命在不斷地啟發,那是一顆小小的苗,可是我卻覺得非常珍貴。他們還是狀況百出,但是我已經不介意了,畢竟生命的啟發,到完全內化,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。我一改剛開始急求果報、求好心切的心,把步調放慢下來,希望未來推動生命教育,能夠多加一些耐心,用心照顧每一棵發出的小芽,直到健全成長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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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